国庆放假回到阔别已久的农村老家,爹娘看到我们一家,眼里噙满泪花,声音有些沙哑。我除了愧疚和感慨,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。
来到光线灰暗的上房里屋,闻到一股刺鼻的腐朽味。挪开沉甸甸的老式柜子,屏住呼吸,彻底打扫死角,忽然听到“咣当”一声,拂去灰尘,露出一柄黑漆漆、锈迹斑斑的铁勺,打开我尘封已久的记忆。
铁勺很浅,直径约十来公分,手柄有二尺多长,是家里用来做带油水如油炸辣子、葱花汤子、炒鸡蛋等专用小炒勺。
我们家小孩多,光葫芦五个。那时候农村一天只吃两顿饭,上午喝玉米糁,下午才是吃饭,这顿饭有油水所以最香。八口人的一锅饭,先煮娘手擀的碎面,快熟的时候往锅里放一把萝卜缨子,然后娘往铁勺里倒一点儿菜油,让我放到锅底灶火上加热。我右手拉风箱,左手握着铁勺木柄,等开始冒油烟,马上端出来,娘把切好的葱花放进去,“吱溜溜”油花四溅,撒些盐和花椒粉,一勺香喷喷的葱花汤子就做好了,倒进大锅里,满屋子都飘着葱香。
那时候家家都穷,能填饱肚子就阿弥陀佛。我家后院养了几只鸡,公鸡是我天然的闹钟,母鸡下的鸡蛋大人就积攒,等着派用场。每次听到“咯咯哒”的叫声,我和弟弟都抢着收鸡蛋,谁抢到谁就先用热乎乎的鲜鸡蛋暖眼睛,依次传递,奶奶说这样对眼睛好,鸡蛋变凉后,就藏在面缸里,只露出一寸的蛋尖尖,我们每次都要把总数向奶奶汇报,其实奶奶没有看却总知道库存数。邻居嫁女前三天,女方家就开始张罗给女儿“洗头”,其实就是女方家待客请亲戚吃席。这是喜事情,关系好一点的邻居一般拿六个鸡蛋送喜。鸡蛋主要用于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贺寿和未卸绳(未满十二岁)的男孩子过生日,铁勺炒鸡蛋就是最好的生日佳肴;女孩儿过生日吃煮鸡蛋,图个圆圆满满。
我上初一那年腊月,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。放学后,我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堆好雪人,小手已经冻得发痒。回到家里,我边拉风箱边取暖,娘才说我过生日,要给我炒个鸡蛋吃,我很开心,就使劲拉风箱。油烧热后,娘左手端着冒烟的铁勺,右手拿一个鸡蛋,在铁勺边沿轻轻一磕,“哧溜溜”一声,油烟夹杂着草灰,浓浓地清香扑鼻而来,我不由得口水直流。娘一边搅一边抖动铁勺,再放一点盐和蒜瓣,奇香无比的铁勺炒鸡蛋就做好了。这么好吃的铁勺炒鸡蛋,一年只能轮一次,大人就让孩子端到僻静处吃,我不忍心独吞,就和两个嘴馋的弟弟一块分享,从小到现在我们兄弟的感情一直都很深。
当然也有例外,如果那个孩子感冒发烧,娘也会做一次蒜瓣炒鸡蛋,给小病人吃“偏碗饭”。
这是我迄今吃过的最好的铁勺炒鸡蛋!是人间极品美味。别说在那个年月,就是现在回想起来,都能感到香气四溢。
不知道现在的母鸡发生变异,还是我的味觉变了,从超市买来的鸡蛋个头儿蛮大,可是无论怎么煮怎么炒,都吃不出原先那种特有的蛋香,充其量只能算一道普通家常菜,吃了也没有什么感觉。
几十年前那一把小铁勺带给我许多欢乐和享受,我打算把它挂到书房最显眼的地方,永久收藏。
作者简介:司文,笔名木亚、雪亮,陕西华阴人。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闪小说专委会会员,湖北省闪小说学会理事,华阴市作家协会理事。作品散见于《小小说月刊》《小小说大世界》《今古传奇》《速读》《中老年时报》《西安日报》《四川政协报》《快乐老人报》《株洲晚报》《沧州晚报》等报刊。多篇作品入选版部编语文教材配套丛书《语文素养核心读本伴悦读》。